江孜

明代江孜风格财宝天王唐卡欣赏

护法司财功德显 金容画像遍伽蓝

财宝天王是多闻天王分化出来的一种神格。多闻天王是印度梵语的意译，音译“毗沙门”，据说他恒护如来道场，闻法甚多，又因福德之名远播于四方，故名多闻天王。佛典记载他住在须弥山北面水晶，受佛陀付嘱，在未来世邪见王毁佛时护持佛法。他是佛教重要护法神，同时又兼财神之职。多闻天王司财之功德最早出自印度古诗《玛哈帕腊达》的记载。该书记载说，多闻天王原是古印度婆罗门教的天神俱毗罗（“俱毗罗”是印度梵语音译，汉译“施财天”），住在吉罗婆山上，相貌丑陋，有三条腿、八颗牙、一只眼，故而又有“丑身”之称。作为司财之身份，他在印度、西藏和汉地佛教中都有现身，而在藏传佛教中尤为多见，受到藏传佛教各个教派的普遍崇拜。此幅唐卡表现的就是以财宝天王为主尊西藏绘画形式，它以鲜明独特的艺术风格充分展现了明代西藏中部地区唐卡艺术的风格特点，对于研究15世纪西藏唐卡艺术风格和西藏财神信仰具有重要艺术和宗教价值。

这幅唐卡表现的内容十分丰富。首先我们看唐卡主尊财宝天王。他居于画面中央，头戴五花冠，头顶束高发髻，髻顶安宝珠，大耳齐垂，耳下戴连环式双耳环。头后安圆形头光，其上满绘涡旋状的缠枝莲纹饰。面呈黄色，饱满圆润，五官刻画生动传神。双眉向两边上挑，双目圆鼓，红色的眼圈彰显他极愤的状态；扁鼻小嘴，嘴边留八字胡须，唇下又有小山羊胡，尽显其“丑身”的原始特征。躯体壮硕，四肢短粗，造型孔武有力。身穿铠甲，足蹬云头高靴，铠甲外又披一件蓝地白花的罩衫，腰间束红色丝带，双肩披绿色帔帛。骑坐于白狮之身，右手执宝伞，左手抱吐宝鼠鼬。鼠鼬体型硕大，正在口吐宝珠，落于下方一个盛满宝珠宝盆中。狮子匍匐于花瓣形的仰莲座上，转首向前，张口露牙，鬃毛竖立，四足粗壮，形象威武雄壮。整个天王的形象造型复杂，衣饰繁缛，色彩丰富，但通过精细的勾描与晕染，都得到了完美的呈现，给人生动自然、浑然一体的艺术美感。天王的两侧各有两位侍从，他们身着宽袖长袍，手中各捧宝珠、盛满宝珠的宝盆、山子，侧身侍立于主尊两旁，他们不是一般供养人，而正是表现财宝天王主司财富、拥有世间一切财宝的职能。

再看主尊的上方，表现了众多的人物和神祗。顶端一排自左至右依次为释迦牟尼佛、宗喀巴、上师、金刚手菩萨、二上师、不动佛，其下左右两边分别为上师和马头金刚。其中，金刚手菩萨居于顶端一排的中央，全身黑色，右手高举金刚杵，表示他是财宝天王的本尊，财宝天王是其化现，多数财宝天王唐卡都是如此表现。四位上师像，因无明显标记，难以确定其具体身份。但据宗喀巴形象的出现，亦大致可以推知它们的身份。其中金刚手菩萨两边上师，相对而坐，应为宗喀巴二弟子贾曹杰和克主杰，或印度弘传戒律的二圣—功德光和释迦光；上排另一上师和下排左边上师应为黄教早期某一世的达赖或班禅。

继而看主尊下方，也绘有众多神像。其中，左右两边各绘四尊骑马的护法，总共八位，是财宝天王的八位眷属—八骏财神。他们的左手皆抱吐宝鼠鼬，右手持物各异。其分布与形象特征分别为：右1东方宝藏神，身黄色，右手持珍宝；右2南方康瓦桑布，身黄色，右手持宝瓶；右3西方诺布桑保，身白色，右手持珍宝；右4北方丑身，身黑色，右手舞剑。左1东南羊达协，身黄色，右手挥舞剑；左2西南戳聂，身黑色，持珍宝制成的红矛；左3东北赡部庆巴，身白色，右手持盾；左4西北阿丹，身黄白色，右手持宫殿。他们骑乘于高大的骏马上，姿态各异，信马由缰，极大地丰富了画面的动态和美感。八骏财神的中央及下方还穿插了其他神祗及场景，有黄财神、黑财神、西藏地方神及四位女供养人施供，其中四位女供养人施供的场景明显延续了西藏早期唐卡内容表现的传统，传递出此幅唐卡在内容、形式尤其是时间上与西藏早期唐卡紧密的传承关系。

另外，在这幅唐卡的背面，还以墨线勾描了一座覆钵式塔的造型，作为唐卡的装藏。在藏传佛教中，佛塔被赋予了殊胜的佛教象征意义—法身，佛塔由五个部分构成，其每个部分就分别象征组成法身的“五大”元素，其中塔座象征“地大”，塔身象征“水大”，相轮象征“火大”，华盖象征“风大”，华盖之上象征“空大”。由于佛塔具有法身的象征意义，所以一般多用于唐卡装藏之用。此座线描佛塔结构匀称，造型优美，尤其是塔身，形似倒扣之钟，形制十分生动，其上还描绘了繁复的璎珞。塔身还有莲花瓣、金刚杵等装饰图案。佛塔具有佛教加持力量，具有宗教价值，同时其造型及装饰图案也具有鲜明的时代艺术特色，亦可为唐卡时代判断提供参考依据。

通过对唐卡画面图像的全面解读，我们不难发现这幅唐卡无论是表现内容，还是人物塑造，乃至构图与色彩等，都体现了明代西藏中部地区绘画鲜明的风格特点。如在内容表现上，主尊财宝天王是明代西藏壁画和唐卡习惯表现的题材，而唐卡上方一排的上师皆为头戴通人冠的格鲁派上师，又明确表明为当时格鲁派崇奉的题材，特别是上师中没有出现具有明显标识的清代上师，又为我们判断其年代提供了重要参考。在人物塑造上，画面上诸神造型大方，体态优美，肌肉饱满，形象生动，躯体线条柔和,衣纹飘逸流畅，毫无清代人物造型的僵板硬朗之气。在色彩表现上，画面用色虽然丰富，但色调厚重，且搭配和谐，整体显现出沉稳恢弘的时代气象，完全没有清代唐卡艳丽明亮且对比强烈的感觉。在构图上，它既打破了西藏早期唐卡棋格式的布局特点，也不同于清代唐卡表现财宝天王题材的固定统一模式，而是体现了灵活多变的特点，而且画面的许多空隙处又巧妙地添加了山水、花草树木、鸟兽等自然景物，赋予唐卡内容表现上的自然和人文气息。另外，画面上人物的面相、衣纹的勾勒与晕染手法，以及山水景物的表现形式等，都表现出中原艺术的明显影响，与明代西藏地区汉藏艺术交融的整体艺术风气甚相一致。这些新的艺术特点共同构成和展现了明代西藏中部地区的绘画风貌。

这些艺术特点在同类题材的明代佛教绘画遗存上也可看到。明代财宝天王绘画在西藏寺庙和国内外都可见到一些遗存，有壁画和唐卡两种形式。其中，代表明代西藏绘画最高成就的白居寺吉祥多门塔的星曜佛母殿、作明佛母殿、善趣金刚手殿和三宝殿等小殿中，都有表现财宝天王题材的壁画。唐卡的重要代表有2006年美国苏富比春拍的明代财宝天王唐卡、美国鲁宾博物馆收藏的明代财宝天王唐卡、西方人朱克收藏的明代财宝天王唐卡、2016年北京匡时春拍的明代财宝天王唐卡。这些壁画和唐卡除北京匡时拍卖的明代财宝天王唐卡表现出西藏西部的绘画特点外，都呈现出西藏中部佛教绘画的精致华丽之风，这幅唐卡的风格就与之高度一致。可见这些壁画和唐卡实物又可为我们鉴别这幅唐卡的时代和风格提供重要参考依据。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明代西藏绘画遗存中不乏财宝天王的绘画代表，但在构图和内容上这幅财宝天王唐卡的表现与众不同，明显优于白居寺壁画和散存于民间同类题材唐卡。其构图灵活多变，表现内容十分丰富。如唐卡上方有五位上师像，都戴黄色的桃形尖帽，明确标明了其教派属性，属于格鲁派崇奉，这在其他财宝天王绘画上未见出现。主尊财宝天王两侧各有两位捧宝的侍从，在其他壁画和唐卡表现的财宝天王像两旁也有侍从现身，但侍从数量明显不如此幅多，其形象、身份及来源等皆饶有趣味，具有重要图像学价值。而主尊下方表现的神祗更为繁多，有八骏财神、黄财神、黑财神、地方神和四位女供养人施供的场景，表现内容丰富而集中，既较为全面展现了西藏丰富的财神信仰体系，又表现了西藏地方保护神和世间信士向财神施供场景的内容，可谓功德圆满具足。在目前所见财宝天王组合式绘画中，八骏财神一般皆分布于主尊周围，呈环绕之式，此幅则分布于主尊下方，而且其间又穿插了其他神像，实属罕见。从这些独特的形式和内容表现来看，可以说此幅唐卡是目前仅见的一例，对于研究明代财宝天王图像形式与组合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首都博物馆研究员：黄春和